第三十章 出不入兮往不反(续)-《覆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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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弓矢如雨,落入正前方隆隆滚来已经不足百步开外的甲骑军阵中,却没有丝毫作用!反而提醒了这支部队……实际上,就是被射中以后,前排具装甲骑才纷纷抬起手中那长度惊人的钢槊!

    弓弩手旋即绝望,几乎所有人不等军令便匆匆后撤入阵!

    而前排甲士,此时也俱已失神,因为这种刀枪不入外加锐不可当的感觉实在是太吓人了!更遑论这种纯粹质量的冲击力!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就算是自己身后的甲士军阵真有万一可能挡住这种部队,作为前排的他们,也注定会被这支部队碾为肉泥的!

    于是,几乎是尾随着那些仓促入阵的弓弩手,在根本未接触到对方骑士之前,前排的会稽甲士们便直接回身逃窜,继而引发全军动摇。

    立在前军旗下的董元代勃然大怒,立即便要拔刀杀人,控制局势。但此时,燕军具装甲骑已经滚入阵中,而且和所有人想象的一样,一下子就把身前的一切碾得七零八落!

    前军军势,瞬间崩溃!

    如果非要用个词汇来形容眼前这幅情形的话,大概便是挡者披靡了吧?

    非只如此,董袭环顾左右,只见燕军左右轻骑已经适时插入自己身后甲士与中军的缝隙中,而具装甲骑身后,更有千余奇怪到只带一柄环首刀的驽马骑士随后跟入,清理战场。

    三者配合,竟然是一点生路都不给前军留下!

    “都尉,事不可为,你还有马,比他们快,速速转身逃吧!”到此时,便是董袭的亲卫都开始劝董元代走了。

    随着一滴雨水落到鼻尖上,董袭闻言一声叹气,反而直接下马,并将一个已经吓懵的亲卫,也是他身侧最年轻的一个家乡余姚子弟扶上了战马,只一鞭子抽下,便将对方送走。

    其余亲卫尽皆愕然。

    “我受孙将军大恩,在此备敌,怎么可能擅离职守呢?”董袭回身坦然以对。“他最年轻,让他走吧!”

    言罢,董袭不再多言,反而昂然立在自己旗下,拔刀以对滚滚而来的具装甲骑。

    数量约三四十人的亲卫各自对视,有人遮面而逃,但绝大多数人却和董袭一样拔刀相对。而随着奔驰而来的具装甲骑说到就到,位于较前位置的几名亲卫不知道是出于忠心,还是为了摆脱恐惧,居然直接一声大吼,便奋力迎上。

    然而,什么用都没有,他们根本来不及出刀使矛便被具装甲骑的长兵或战马本身带起,然后反身被撞回到了旗下阵中。

    可怜董元代本人甚至来不及杀一人,便轻易被自己的下属砸到在地,随即被碾为肉泥。

    孙伯符远远观望,亲眼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三千甲士就这么被一个照面碾碎在地,而身侧万军更是在一瞬间被惊吓到全军溃散,却是黯然之余,在刚刚落下的雨滴之中狼狈逃入黄泽之中——他还不想死,而且他有太多的理由不能死!

    实际上,除了李进那个一心存了死志的糊涂蛋眼中的什么诸侯之路不能轻易放下外,孙策还有更直接和理所应当的理由……当年他父亲死了,自己便沦为丧家犬,如今他要是也死了,二弟孙权才十四岁,全家妇孺,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他统一吴郡、会稽的过程中可是不知道与多少人结下了多少血仇的!

    他孙伯符不仅是一路诸侯,更是一家之主,要为家人的生死负责!当日劝回曹昂隐隐是为此,今日狼狈逃生更是为此!

    雨水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太史慈要要看见孙策大旗倒下,然后有足足数千人不止狼狈逃入黄泽,也是愤怒一时!

    不过,愤怒归愤怒,太史子义也不敢怠慢,其人一面下令让骑兵速速收尾,一面却又传令对岸,准备在外围堵截……同时,又赶紧去确认孙策、董袭下落,俨然是做好了亲自入泽搜寻孙伯符的心理准备。

    不过,那注定是明日了。

    孙策也知道今晚燕军不可能追入,更知道这种局势下,身边人太多对自己没好处,所以入得黄泽以后,他很快便利用越下越大的冬雨与个人出众的身体条件甩开了大部分人,然后躲入一处还算隐蔽的枯黄芦苇丛中!

    并就着冬雨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匆匆补充体力!

    绝对说不上娇生惯养,反而自小随父亲四处搬家,为此吃过不少苦的孙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不知道泽中道路地理,此时天昏地暗,若是慌乱动身,只会迷失在雨夜之中,说不得一脚踩入烂泥坑里,活活被烂泥闷死也说不定!

    唯一的计策,就是此时尽量节约和补充体力,熬过一夜,明日白天,视线转好之后,再行寻路离去。

    然而,冬雨纷纷,勉强吃了一些东西的孙伯符此时真正缓过劲来,却又不可能一时安眠,只能坐在芦苇丛中认真思索当前局势。

    不过,明明此战之后的中原、江南大局已经格外分明,但孙伯符却怎么都想不下去,因为他一直忍不住去想刚刚那五百挡者披靡的燕军具装甲骑。

    平心而论,马铠这种东西孙策绝对不陌生,因为他的父亲孙坚作为这个时代非常具有特色的一位武人,基本上踏遍了大半个天下。从荆南的丛林到会稽的丘陵,从西凉的沙漠到塞北的草原,单以战场适应性和战术、装备上的见多识广而言,孙文台绝对是天下之冠!

    这也是江东猛虎昔日立足于天下的一个根本所在。

    所以,骑兵的知识孙伯符并不缺少,但越是明白这些东西,躲在芦苇从中的孙伯符就越是心凉……

    首先,马铠锻造不易,所以想要组建这样的骑兵,你先得有成规模的锻造冶炼基地。这种基地,青州有、河东有、三辅有,现在据说幽州那边专门建了一个很大的铁官,辽东好像也有一个平郭铁官很出名。当然,南阳也有,而且一度是天下最好的最大的铁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

    所以,毫无疑问,这种马铠具装,河北可以锻造,中原也可以锻造出来,但江东不能,草原就更不行了。

    其次,还需要优秀的战马,而且是大量优秀的战马,因为有能力驮起马铠加一个全副装备的重甲骑兵的战马太难得了,即便是有,也损耗极重……这一点实在是没辙,天下只有公孙珣和草原上的鲜卑人可以做到,黄河以南想都不要想。

    最后,是钱!

    须知道,这么一支骑兵,即便是优秀的战马、骑士、马铠、人铠四者俱全后,也不是那么简单就成型的,他需要训练,需要维护,需要保养……孙伯符心里一清二楚,就今日这五百骑兵出现在眼前,其背后必然还有额外一千不止的驽马和随军民夫,专门负责驮送装备、给养,说不得还要在战前帮着这五百骑士穿起甲胄,递上钢矛。

    想到这里,被雨水打湿了全身的孙策在芦苇荡中仰头一声嗤笑,却是陡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太史慈合围的那么慢了,更清楚今日那一千名只持环首刀的轻步兵是怎么回事了。

    但笑过之后,就是绝望和沉默。

    这种成建制的马铠重骑当然厉害,但并非不可战胜,上好的蹶张弩、腰引弩结成阵势绝对可破,便是今日被一冲而没的董袭部士卒若能精神状态好一些,吃饱喝足,带着足够长的长矛列阵,对方也未必敢真的放肆一冲。

    至于说雨雪、河流、丘陵、从林、营垒、拒马等等对骑兵天然产生限制的天时与地理,还有人为因素,就更不用多说了。

    实际上,按照孙策猜度,养这么一支五百之数,却能被轻易终结的具装甲骑的钱粮,足可以养一千五百名闻天下的邺下甲骑,或者养三千寻常健锐轻骑,又或者养四千精锐步卒甲士,更可以养五千刀盾轻步或者五千弓弩手……

    但那又如何?

    难道燕军没有精锐甲骑、轻骑,没有寻常甲士、轻步、弓弩手吗?

    燕军都有,但他们还有余力,所以才整出了这么一支足足只是特定条件下才无敌的五百具装甲骑!并在今天发挥了他们应该有的价值……自己十八岁便领着一支残兵败将在天下枭雄刘备的眼皮子底下打下两郡立足之地,面对更强大的刘备常常互有胜负,以至于心中自诩提十万兵便可横行天下。但今日,自己领着大概是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大力量,足足一万兵,其中还有三千甲士,却居然这么一个照面便被五百骑兵给冲的一哄而散了!

    还有董袭,这个会稽豪杰作为会稽人一直看不起朱氏父子,唯独自己进军会稽后亲自引众到高迁亭相迎,二人一见之下便定君臣名分,互托腹心,今日居然就这么没了……

    一瞬间,孙伯符忽然想哭。唯独雨水不停,扑打在面,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哭出来!

    初冬雨水继续淅沥不停,孙策不知道是不是太疲惫,居然在雨中成功入睡,且一夜梦个不停。

    他梦到自己此战得胜,攻下邺城,一口气得到了燕军存了三年的粮草、钱财、军械,然后直接付之一炬,震动天下。然后又以公孙珣的母亲、妻妾、儿女、重臣为质,迫使军心大乱的燕军与中原联军议和。

    接下来,双方各自缓缓撤退,自己又连夜派董袭去官渡见亚父曹操,以高祖、项王垓下一论说服对方,撕破合约,直接两面夹击军心不稳又无后援的公孙珣,并在白马将对方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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