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间-《刺客何春夏》


    第(2/3)页

    “谢谢。”

    何春夏急了要闹,“师父!衫衫回去又要讨打!他是个什么剑主,他就是个黑心肠的...”咽喉挨了一记,疼得眼泪出来,捂住脖子蹲下干呕,不能发声。

    叶殊低头向莫老爷子赔礼,“小徒无礼,让莫剑主见笑了。”

    莫老爷子嗯声,转头对莫青衫,“昨日砸了人家的场子,杨老板心善,不追究了。以后上了戏台再敢闹,别怪我心狠。”

    “我这辈子不再上台。”莫青衫不卑不亢,自己跪了等着挨打。

    莫老爷子碍于周边有人不好发作,咳了两声,忍住气开口,“你是能耕田还是能织布?没有老子给你饭吃,你能活到今天?不唱戏?不唱戏你靠什么活?”

    “我就是饿死,也绝不靠卖笑换一个子过活!”

    秋水剑出,悬于莫青衫额前一寸。

    莫青衫抬头,剑尖入肉,血。

    莫老爷子,二十三岁接秋水剑,此后五十年,握剑的手从未颤抖。

    第一次。

    剑尖划烂莫青衫的额头,血顺着鼻尖滴落。

    不低头。

    叶殊扶住莫老爷子,“都是自家人,话赶话急了,何必置气。”暗暗使劲,将莫老爷子拿退一步,莫老爷子收剑,转身。

    “我养了你十年,十年的吃穿用度,自己去挣,一个月内,送到我莫家。做不到,卖你去富贵人家做妾,做到了。”

    “我莫家,再无莫青衫。”

    扬长而去。

    ......

    正月初六,马日送穷,宜嫁娶、破土、入宅,忌下葬。

    一路,何春夏默默想着叶师讲的话。“心不该有尊卑,但人确实有,这叫规矩。我不曾受穷,也不肯苦你,你也大了,要能看见人间百态。莫老爷子就看的比谁都明白,生在低处的女子,想向上爬,只有依附男人一条路走,提这么个要求,是要衫衫明白生活之艰,也是用心良苦。”

    “尊老爱幼的美德,切不可忘,你最近愈发任性,肆意妄为,这次讨了打,让你涨涨记性。”

    一口一个美德,规矩,都是些什么狗屁!

    四人四马,莫青衫额上用白绫缠好,到迎囍阁跟前,被伙计拦了,“奔丧的队伍已经出发了,您几位骑得快些,能赶上。”齐白钰打过招呼,问,“往那儿去?”

    “之前被灭门的张家那儿,听说以后就改成坟地了,怪瘆人的。”

    张舟粥砸吧砸吧嘴,赶着马就往前去了,“完了,我家祠堂的牌位还没取。”另三人边跟边谈,“谁的葬礼,也不问问。”

    “秦雨虹尸首还在刑部,猜是杨巧儿。”

    不一会,追上浩浩荡荡一行人,佛道开路,敲锣打鼓,撒花纸钱,杨少川手捧杨巧儿牌位在队伍最前端,嚎啕大哭,老者的撕心裂肺,是真伤心。

    何春夏见了开口,“这老头有意思,昨天哭儿子的小妾,今天哭戏班的姑娘,还都这么伤心,真是个多情种。”齐白钰指着扶棺的两人,一位是杨主管,另一位蓄须,个头不高,双眼炯炯有神,“杨主管替她扶棺情有可原,杨子杰替她扶棺?这排场也太大了。”

    “你认识,怎么说?”

    “杨子杰靠东宫捐了个七品文林郎,虽是散官,可身份尊卑有别,替一个戏子扶棺,若非两人有超脱世俗眼光之谊,此举极不合理。”

    “超越世俗眼光之谊是什么?”

    何春夏接话,“齐二少的意思是俩人也许有奸情。”莫青衫摇摇头,“巧儿姐定然不会。”一人从人群中径直走来,何春夏认出是昨晚讲戏给她的客人,冲他打招呼,那客人笑笑点头,走上前却先拜齐白钰。

    “齐少卿,六扇门宣武卫总捕头萧华,向您请安。”萧华再冲何春夏抱拳,“姑娘,昨日的剑招着实惊艳,素雪剑主的关门弟子,实至名归。”看莫青衫,一个戏子,点过头就算示好。

    齐白钰问,“你昨日上楼听戏,今日又陪着送葬,怎么?在杨家发现什么异常?”

    萧华笑笑,“您是大人物,破了案,功劳自然归您,我定当鞍前马后尽心尽力。只是我家里开销大,又是过年,请您开开恩,若是这案子能结,得了赏钱,也分我一二成罢。”齐白钰刚想说自己无需此案功劳赏钱,一想张舟粥,偏头看一眼听到赏钱若有所思的莫青衫,恩了一声,示意萧华继续说。

    “此案细节诸多,错综复杂,一时半会难以解释,我倒是有些猜测,不过没有实据,做不得数。”萧华指指前方的千年柏树,“张府要到了,咱们先看完下葬,一会我带诸位去刑部查卷宗和验尸,到时大家都有了想法再论。”

    众人下马,跟着送葬的人群涌入张府中,张家不大,三进两跨,祠堂在正院,一行人进来,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除了祠堂,其他屋院里的细软,燕家姐妹早早收好,之前几日张舟粥已经搬走,此刻正将祠堂里的祖宗牌位装了满满一大包背了欲走,见几人进门,凑过来跟着一起看下葬。

    这送葬的排场虽大,棺材却极轻薄,钉子甚至没有完全入棺,凸出一截。两人便可抬起,杨少川将杨巧儿的牌位端端正正的在桌上摆好,再度痛哭出声,这声音极为突兀,大多数人只是走个过场,一路哭过来,实在挤不出眼泪,皆冷漠看着。一僧一道,取过罗盘,俩人合计一阵,在正院里选了个土地略松软的树下,吩咐人过来挖坟,张舟粥见他们将自家老树根须随意截断,有点心疼,将包裹放在地上,对着磕了几个头向祖宗赔罪。

    坑挖的极浅,是杨主管过来喊的停,将棺材放入坑中,只铺了浅浅一层土,草草立碑了事。说来奇怪,杨少川看戏哭,送行哭,供牌位哭,偏偏这盖棺立碑却停了眼泪,在碑前想了半天,话都不肯说一句,只恶狠狠地盯着杨主管和杨子杰看,杨主管见场面不好看,把杨少川扶了先回去。

    场面走完,人潮散去,萧华领着四人上前把杨子杰拦了,指了齐白钰示意,“大理寺齐少卿督查狐妖一案,杨少爷,咱们聊聊?”杨子杰神色不乱,看了眼石碑,开口,“此地不宜说话,先出门。”

    千年柏树下已有百姓出来摆摊,寻茶摊坐了,大碗茶,用的是茶叶渣子,加了点黄糖,入口微甜,唯一优点是便宜,齐白钰抿一小口,微微皱眉,见其他人皆大口喝茶解渴,自嘲笑笑。

    摆茶摊的是位老者,态度冷淡,倒过茶水就继续与邻桌客人攀谈,张舟粥随意扫眼,抬手向那客人打招呼,“章叔?”章叔瞥见他身上的官服,“你小子...”突然变了脸色,气冲冲过来坐了,“臭小子,怎么把你家祖宅给了个戏子做阴宅,你爸爸泉下有知,得气活过来。”

    “章叔,我这又没有银子,又没有本事,实在活不下去。我一个人也住不了那么大宅子,住了偶尔想起我家里人,还伤心呢,别人给的钱多,卖了得了。牌位我都带着,没事多给我家先辈磕几个头赔罪。”张舟粥拍拍身边的包裹,章叔冷哼一声,也不责难了,转头冲萧华,“萧老弟,案子追到这儿,有什么发现?”再冲齐白钰和何春夏抱拳,“齐二少好。何姑娘。”看一眼莫青衫,“这位是?”莫青衫点头。“莫青衫。”

    “章千户好啊,锦衣卫可是消息灵通的很,章千户要是知道什么内情,也可讲一讲。”萧华笑着打个哈哈,指了杨子杰,“杨兄弟,关于两位姑娘的死,可否与我们谈一谈。”

    杨子杰眼珠转了转,良久才开口,“初四那天展九郎来请,说教坊司里死了蕙兰,杜鹃两位姑娘缺人手,展千岁要听《牡丹亭》,就把秦雨虹,杨巧儿请了去,杨巧儿早早回来,说展千岁听得高兴,留了杜丽娘要赏,结果第二天打更人发现尸首,估摸着是走夜路时给邪祟害了。”

    那茶摊老者突然看向这边,极不高兴,摇了摇摊上的一个小铜铃,章千户听见声,凑过去,两人耳语一阵,又坐回来,笑而不语。萧华听完直接发问,“秦姑娘可是你杨家未过门的夫人,进宫城演出,没几个下人跟着抬回来?一个人走夜路,有意思。”杨子杰不答,过了会,突然发作,“我知道就这些!你是负责案子的,你去查!”拂袖就走。

    章千户挑挑眉毛,看着齐白钰指了指莫青衫,齐白钰开口,“自己人。”才说话,“初四那天展千岁的排场很大,京城的东宫人士都到场,还宴请不少江湖豪杰。”

    “秦雨虹没登台,唱杜丽娘的是杨巧儿。”

    齐白钰叹口气,“怕是东宫要聚聚人气,来应对上元节时竹林党的弹劾上奏。所以昨日我和狄涛就合计着想去请十四先生出山,结果没成。”

    萧华若有所思,看了看那老者和铜铃,眼神和章千户对上,“章千户对这案子还有什么想嘱咐的吗?”

    章千户笑嘻嘻的。

    “东宫。”

    多聊一会,萧华要去刑部查卷宗和验尸,众人起身上马告辞。

    章千户和那老者继续对坐饮茶。

    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

    刑部,停尸处。

    “您几位来的也太慢了,三人的尸首刚被人领走。”小厮递过记录案件的卷宗,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急了,齐白钰发问,“可记得那人模样?走过多久?朝那个方向?”

    萧华翻几眼卷宗,倒是不慌不忙,“我猜是杨主管。拉了尸首往张家去了。”那小厮连连称奇,“总捕头就是厉害,料事如神。”萧华笑一笑,“展伟豪有一个做皮毛生意的义子,使一对鸳鸯钩,这人的资料找来,送我家去。”小厮应了离开。

    见齐白钰领着另外三人要去追,萧华拦了,“三人的尸首我早验过,带各位来就是看一个实据为证,没有也没关系。”领到另一处会客用静谧小屋,泡了茶递给齐白钰,“这茶叶还不错。”

    萧华将卷宗分给众人翻看,“我不信鬼神之说,接这案子时我有三个疑点,第一,狐妖作祟的谣言是谁在传?案发不过一两日,满城皆知。第二,为什么要剜人的眼珠子?有眼无珠?还是说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第三,死的都是伶人,都曾在教坊司,最为下贱,接触到的人却最为尊贵,在宫里给达官贵人们和展伟豪唱戏,这两者之间或有什么联系?”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