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刘泰保说:“街坊还能管得着你往家里让朋友?” 说着湘妹在前边快跑着,刘泰保在后跟随。到了门前,湘妹就把那荆棘的门扉推开了一道缝儿,她一侧身就进去了,进去却又推住门。刘泰保笑着,也侧身进去。不料门上的树枝子就挂住了他的衣裳,“嗤”的一声划破了一块。刘泰保便低声骂道:“你家这个门真缺德!” 湘妹暗笑着,陪着刘泰保进到东房里。刘泰保进屋一看,这屋中是乱七八糟,靠南墙是半屋子烂纸,都是像穷人由街上拾来的,里边大概什么脏纸都有。靠东墙是一张破桌,大概用手一推就得塌架,上面放着粗碗粗筷子。桌底下是一只木桶、一只木脸盆,盆里的水已冻着很厚的冰。屋里很冷,四壁全都透风,当中一只破白泥炉子,里面有几个煤球,像是都快灭了。窗台上有一盏清油灯,灯里用的是纸捻,光焰一跳一跳的,大概油都快烧完了。北墙一铺土炕,炕上有一领芦席,席上放着双枪、流星、软绳、铜锣等几件他们用以谋生的家伙;另外还有两份铺盖、一只木箱。那只木箱虽然不大,而且很旧,可是锁得很严,刘泰保不由对之非常注意。另外还有点东西,就是小脚鞋的鞋底,上边还连着针线,是没有纳完。 刘泰保说:“真冷!你们这屋里怎会这么冷?一天挣那么些个钱,可不生个旺火?也不把墙裱糊严了!” 蔡湘妹说:“挣多少钱呀?也就是这两天的买卖还好。前些日,有时一整天连五百钱也挣不来。原来北京城的人更吝啬,净是白看玩意儿的,等到我们练完了作揖求钱的时候,他们可一转身走了,白叫我们苦人流了半天汗。这房子是我们租的,买卖要是不好,过几天就得离开北京,再到别处谋生去。谁像你们大老爷,一间小屋能生七八个旺火炉,才一进我们的屋里来,就挑剔说嫌冷。嫌冷?你给我们叫几百斤煤来!”她伶牙俐齿,半笑半嗔地说了这一番话,仿佛跟刘泰保一点儿也不生疏。 刘泰保不禁有些销魂,笑着说:“好吧!明天我给你们叫二百斤煤来,不但煤,连面、灯油我都可以供给你们。” 湘妹笑着说:“那可好啦!我们算是遇见财神爷啦,我们也不必再在街上敲锣卖艺了!”说着她把火炉又添了几个煤球,然后就盘腿坐在炕头上,拿起那小鞋底儿来低头纳着。又问说:“刘太爷,你的大名是怎么称呼呀?在哪个衙门里当差呀?” 刘泰保说:“你可别叫我刘太爷,我姓刘行二。” 湘妹说:“刘二爷就是了。” 刘泰保说:“称不起爷,我上不在衙门当差,下不在街头讨饭,平日就是无家无业,游手好闲。可是银钱随手去,也随手来。没有高亲贵友,可是到处有人帮忙。” 湘妹抬起头来问说:“你到底是个干什么的呀?” 刘泰保说:“我呀,说出来你也许不明白,恭维我们的人称我们是好汉、光棍;不恭维我们的人,叫我们是混混、无赖,俗名叫作地痞,官名叫作流氓!” 湘妹一听,抬眼看了刘泰保一下,便不再言语了,神情上显出来一种失望的样子。 刘泰保见灯光在窗上映出她的俏影,抓髻上的两朵玫瑰花颤颤巍巍的影子,前边留着刘海发,尤为动人。两只手儿,一手拿着鞋底,一手拿着针线,一起一落的,那手指仿佛撩动着谁的春心。一身红,盘膝坐着,腰间垂下的白罗巾故意掩住了一双莲钩。刘泰保笑着,也坐在炕上,离湘妹不远,他就说:“可是你别看不起我。我刘二虽然是个混混,可是在京城也有些名头,顺天府、都察院、提督衙门,连上带下没有一个不认识我的。都察御史、提督正堂、文武官员,没有一个不跟我称兄唤弟!” 蔡湘妹嫣然一笑说:“你就别吹啦,我早就瞧出来你不是个无来由的。今天提督衙门的那两个官人,要追住我们拿鞭子抽,你上前两三句话就把他们给拦住了,我还瞧见他们冲着你笑呢!正经,我们求你一件事……你认得玉大人吗?认得玉大人府中的大总管也行。” 刘泰保听了,不禁觉得奇怪,遂就说:“玉大人是我的老朋友,他坐在轿子里不理我,可是我给他拜年,他亲手搀扶叫我老弟。现在九城的地面是他管着,可是没有我帮忙也不行。无论哪一省的大案贼混进了北京,我说拿就拿,说放就放。有我,流氓们不敢在街上滋事,因为他们都是我手下的;没有我,纵使他有五百班头、七千捕快,也是不中用。你打算求我办什么事?快说吧!” 蔡湘妹默然了一会儿,就说:“也没有什么难办的事,就是我们想多挣些钱。我们父女是甘肃省的人,在家里种庄稼,本来很好,可是去年黄河发了大水,水过了房顶儿,把我娘给淹死了。我们父女幸亏是腰腿灵便,躲到树上才没被水给淹死。可是水退了之后,我们的庄稼也全都完了,没得吃,没得穿,也没得住。没有法子,幸亏我爸爸还会耍点玩意儿,又教给我踏软绳。” 刘泰保赶紧插话问说:“你学了一年多就会踏软绳啦?” 蔡湘妹说:“可不是,那还有什么难练的?只要腰腿灵便,就容易学,那不像是读书写字,得下十年的寒窗苦功夫。”刘泰保就点了点头。 蔡湘妹又说:“我学会了这点儿能耐,就跟着我爸爸漂流四方,走过山西、陕西、河南、直隶,上半月才来到北京。我们卖艺吃饭,可是有时连饭也吃不饱。幸亏是前两天,在玉大人府门前卖艺,玉大人的小姐出来看了半天,赏了我五两银子,还问我十几,我说十六岁。问我的脚怎么会裹得这么小,我说是从小时裹的。我瞧玉小姐很喜欢我,我也爱玉小姐,她长得有多好呀!我想要自卖自身,到她府里去当个丫鬟!” 刘泰保吃了一惊,赶紧笑了笑说:“踏软绳有多么自由,山南海北随意去。给人家当丫鬟,那苦极了,真比牛马还不如。你别看她们穿的衣裳好,可没有你舒服!” 蔡湘妹摇摇头,显出感伤的样子,说:“不!我可愿意穿好衣裳,住那高楼大厦,这么受一辈子穷,我真不愿意!再说我跟着我爸爸,也是个累赘,要没有我,我爸爸早就投营效力去了,现在也许都做了武官。所以我想托个人,叫我卖身到玉大人的府里去,顶好是叫我去伺候那位玉小姐。 这事先别跟我爸爸去说,等事情办到了,他一定也就愿意了,他放心了我,就可以自奔前程去了!” 刘泰保听了,略略发怔,想了一会儿,就点头笑着说:“这件事容易办,要到玉宅里当个丫鬟,我一句话就行。可是你别忙,等一半天我见着正堂大人跟他去说,叫他把你收到宅里。虽然使用着,可别当奴仆看待,一定行!” 蔡湘妹笑了笑说:“那敢则好!那我可就跳出来啦!这样走一辈子江湖,跟我爸爸卖一辈子艺,怎是个下场头呢?” 刘泰保笑着说:“其实你要急着找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也不必要去当丫鬟。你看我今年才三十二,也不算老,我家里也没有媳妇,可以跟你爸爸说,叫你嫁给我,吃喝穿戴管保比在玉宅当丫鬟都好。” 蔡湘妹却拿那只小鞋底打了刘泰保的脑门一下,脸通红着,笑着说:“你不是好人!你要存着这个心,你就快走吧!” 刘泰保笑着说:“我说的也是实话,难道你去当一辈子丫鬟,就不想嫁人啦?” 蔡湘妹娇媚地笑着,摇头说:“我不想那事,我还小呢……”说着,把眼睛抬起来,又掠了刘泰保一下,就羞涩地说:“这时要叫我做新媳妇,我爸爸一定要生气,可是他要知道我到玉宅去做丫鬟,他又一定喜欢。你等着,我在玉宅住个一年半载之后,那时你再接我出来。” 刘泰保说:“我跟玉正堂是朋友,要由他宅中接出个丫鬟来,至多了也就做我的妾,要做正太太可就太丢我的人啦!” 蔡湘妹说:“什么妾不妾,我倒不在乎,得啦!你就快走吧!一会儿我爸爸就许回来,他要瞧见我跟你说话,一定得打死我。你快走吧!快点儿给我去办。明天晚上来时,记住了,拍一下巴掌我就听见啦,别在门儿口唱戏。快走!快走!明天见!” 刘泰保还笑着不想走开;湘妹就下了炕,用双手推他,一边儿推一边儿娇笑。刘泰保又向炕上的那只木头箱子盯了一眼,就笑着,被推出了屋去。湘妹在屋里,一手关门,还向外面悄悄地娇声说:“记住了!快去给我办!能叫我在玉宅里住半年就行,出来,我就是你的人!” 一阵风吹来,刘泰保觉得脑后砖头打的那个地方很痛,就冷冷地笑着,向屋里说:“好吧!我走啦,明天我还来。我还想给你打两件首饰,因为你到玉宅去做丫鬟,也跟出一回阁差不多,也得有几件奁妆,不然旁的丫鬟可就瞧不起了!” 屋里没有言语,门关上了,窗上的灯光照出蔡湘妹的俏影。玫瑰花儿颤动着,嗤嗤地发出轻微的纳鞋底拉线之声。刘泰保又不由一阵销魂,但他转身就走,自己小心地开了荆扉,走出门去,却见湖边的寒风甚紧,天色漆黑,星星一颗颗地在天空跳跃。酒意已失,刚才被湘妹弄得那阵昏头昏脑的劲儿也过去了。此时身上就是有些冷,但头脑却非常地清楚。他往东走着,就想:可怕!蔡湘妹要想到玉宅去做丫鬟,她不定是怀着什么心,小者她是想偷盗玉宅的什么贵重东西,大者就许于玉正堂大有不利。那丫头绝不是平常的人,她要不是瞧着我今天跟衙门里的那两个人说话,她也不能跟我调情。总之,她一定是另有贪图,打算耍我这傻大脑袋。好! 明天咱俩再说!他一边想一边走。 这时天色才不过二鼓,大街上的买卖还有几家尚未关门上板。回到安定门内,刚走到贝勒府,见门前的大门已然关闭了。门前很黑,刘泰保将要上前去打门,忽然看见左边的大石头块子的后边,有个很矮的黑乎乎的人影。他就像个鹞子似的一耸身跳了过去,把那黑东西抓住。原来是个要饭的小孩儿,手里还抱着个火盆,火盆啪的一声掉在地下摔了个粉碎。 小乞丐叫了声:“爷爷!” 刘泰保骂道:“你这小子!黑乎乎的跑到这儿来蹲着,是存着什么心呀?” 小乞丐说:“是酒馆的一位大爷叫我给贝勒爷送一封信!” 刘泰保惊讶地说:“什么?信?拿来先给我看!”他由小乞丐的手中接过来一个小小信封,可是这时四边没有灯,地下的两块碎炭也都快灭了,看不清楚信上写的是什么字,赶紧又问说:“是什么人叫你给送来的?” 小乞丐说:“是一位年轻的大爷。他在酒馆里喝酒,我在酒馆外要饭,他出来就把我揪到一边,叫我送这封信,给了我一块银子。可是我来到这儿,府门就关上了!” 刘泰保说:“哈!送一封信就给一块银子,你这小子倒真发了大财。 快告诉我,叫你送信的那个人走了没有?” 小乞丐说:“给了我银子跟信,他就往南去了。” 刘泰保问说:“那人是穿什么衣裳?” 小乞丐说:“穿黑衣裳。” 刘泰保又问:“戴什么帽子?” 小乞丐说:“戴黑皮帽子。” 刘泰保再问:“身材有多么高?说话是哪省的口音?” 小乞丐说:“身材不矮,说本地话。” 刘泰保一怔,又问:“是瘦是胖?脸儿是黑是白?” 小乞丐说:“不瘦不胖,脸儿也不黑不白。” 刘泰保便抬脚骂道:“快滚开!”小乞丐在地下滚了一个滚,就跑了。 刘泰保把信揣在怀内,就上前打门。打了半天,府门还是没开,旁边的车门却响了。刘泰保赶紧走到车门前,就见里边开门的是本府的两个仆役,身后还有四个官人,有人提着一只大灯笼。官人抽出腰刀来怒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半夜里敢来叩打府门?拿下!” 却有本府的仆人说:“这是本府的教拳师傅。” 遂又问说:“刘爷!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你不知道这两天府里紧吗?玉大人现在还在这里呢!” 刘泰保微笑着说:“我不知道,我出去跟朋友谈了会子闲天,没想到就忘了时候了。麻烦众位,对不起!” 四个官人的声气也都改为缓和了,有一个就说:“这几天府里既有事,你还是晚上少出门!” 刘泰保连声答应说:“以后再也不出去了。” 当下他进了车门,门随之咣当一声关上了。出了车房就是马圈,今天圈里的马匹特别多,刘泰保猜出来,玉正堂来了,一定带来了不少的官人。他心说:这叫作贼走了关门,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一朵莲花,头一天就探出了线索,在蔡湘妹那里入进了腿。如今又得来这一封信,一定也与昨天那件事有关。 刘泰保走进了小屋内,正好李长寿没在屋,灯又很亮,火也很暖。 他就先将屋门关上,然后掏出那封信来。就见封皮上写着“呈交贝勒铁公”,是方头方脑儿的隶体字。拆开信一看,原来信笺只有半张,是很贵重的“朱丝栏”信笺,字也是十分整齐的隶体,写着:字呈铁公:宝剑为鄙人取去,暂借一用,约五年后,必可璧还。今闻爵座不欲深究,感戴至极,鄙人本为……以下的半张仿佛已经写好,觉得不妥,又给撕去了。 刘泰保看了,不禁呆呆地发怔,心中十分烦恼,把这半张信笺收在信封里,又揣在贴身的小褂口袋里,把屋门开开。他却急得在满屋子里乱转,心说:不对!凭蔡湘妹跟她爸爸,还会写隶字?这盗剑的一定是另一个人。 今天白费了半天事,虽然也占了点儿小便宜,可是脑后也挨了一砖头。这件事儿我弄错了,与蔡家父女无关,由明天起,我还得重新去找线索! 他在屋中转了半天,便躺到炕上去睡,脑里却还在思索着这件事。感觉到是一片茫茫,无从下手。心里又想着蔡湘妹,他真有点儿睡不着觉。 待了半天,李长寿回屋来了,推了他一下,说:“刘爷,你这么早就睡?不赌一下去吗?今儿班房里可真热闹,光是提督衙门来的人就有二十多个,两份牌九,一份骰子。”刘泰保假装睡觉,没有言语。李长寿就由他的一个小木匣子里取出些钱来,又跑出去捞本儿去了,少时刘泰保就真睡着了。到了次日起来,还有点发怔,到西大院跟秃头鹰又谈了半天,仍然是感觉到毫无线索可寻。他就在西大院吃过了午饭,又到前门外煤市街全兴镖局,去找他的表兄神枪杨健堂。 此时杨健堂正在家,一见了他的面,就说:“我正要找你去呢!”随把他拉到柜房里,屏去了众人,就向他问说:“你做的那是什么事呀?” 刘泰保发着怔说:“哎呀大哥,我做了什么事啦?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杨健堂说:“反正你自己明白,别跟我装痴!”刘泰保就不由有些生气。 杨健堂又说:“前天夜里,你们府里丢失了宝剑,现在闹得九城无人不知,提督衙门派了许多官差,在各处捉拿盗剑的贼人。你知道那宝剑的来历吗?那是李慕白送给铁小贝勒的,李慕白若是在九华山得了此信,他也一定要下山来为铁小贝勒寻剑,他的武艺你惹得了?” 刘泰保冷笑着说:“岂有此理!我又不是盗剑的贼人,李慕白也罢,提督衙门的官人也罢,问得着我吗?” 杨健堂说:“你说问不着你,可是连我都相信剑是叫你偷去了!” 刘泰保气得脸色发紫,抡起了拳头,对方若不是他的表兄神枪杨健堂,他这一拳早已打了下去。他恨恨地骂道:“这一定是得禄说的,除去了他,谁也不敢疑惑我!好啦!我回去找他去,旁的都别说,我先给他一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杨健堂冷笑着说:“你真不要命了?你就闯祸去吧!反正你不过是我的表弟,也不是我的亲兄弟,连累不着我!” 刘泰保顿脚急得要死,说:“大哥你怎么真相信他们的话!早先偷过你的钱倒是真的,可是现在我怎敢偷盗府里的宝剑呢?前天夜里府里失了宝剑,昨天我就在外边访查了一天,打算查出来线索,好给我自己洗刷干净。可是他妈的访查了一天,倒是得着了一点儿头绪,没想到后来又弄乱了!” 杨健堂见刘泰保这样着急的神情,才相信不是他偷的,遂坐在椅子上,皱着眉想了一想,就说:“这件事你真得设法洗刷干净了!得禄为人忠厚,他虽然疑心剑是被你盗的,可是他并没对别人去说,只是昨天找了德啸峰,叫啸峰劝你把剑再偷偷地交还,也就算没有事儿了。” 刘泰保顿脚说:“要了我的命我也交不出剑来呀!那宝剑我连细看也没看过!” 杨健堂说:“这么说一定是有飞贼大盗现在潜伏在京师。铁小贝勒以为,盗剑的人必是一位侠客,所以他不愿意深究,可是提督玉大人对此事却极为震怒,他已限官人在三天之内捉获贼人,追回宝剑。可是我怕三十天也破获不了。你现在又没有事做,倒真应当下些功夫,在各处转转,访一访京城现在有什么可疑的人,同时我也给你帮忙,在各镖店、各客栈也替你访一访。” 刘泰保拍着胸脯说:“我早就发了誓,不追回宝剑,我不姓刘。好! 大哥你既肯帮忙,咱们就分头办事。你再叫德啸峰告诉得禄,我一朵莲花不是盗剑贼,信不信由他,反正十天之内,我把人赃俱获,送到衙门去处理!” 杨健堂说:“别应他日期,咱们极力访查就是了!” 刘泰保站着喘了喘气,就说:“那么我走了,我今天再在街上转一天,寻不出线索来我不回去吃饭!” 说着,他就走出了全兴镖局,在前门大街转了半天,又进了城,在西城各处去绕,不觉就到了鼓楼前。向西一看,就见那玉大人的宅子前又是一大圈子人,刘泰保就想:访查这蔡家父女没用!就算他们是飞贼,可也一定不会写隶字,宝剑未必是他们偷的。可是不知为什么,那边就像有吸力似的,把他又吸到了那边的人群里。此时蔡九又在耍舞着流星锤,蔡湘妹在旁边铛铛地鼓锣。她斜着眼看了刘泰保一眼,刘泰保就朝她张嘴一笑,蔡湘妹却没笑,也没招呼他,只是用她那纤手拿着锣锤紧紧地鼓锣。 刘泰保看了一会儿,蔡九的流星锤还未耍完,又有两个玉宅的仆人挤进了圈子,摆着手说:“别练啦!别练啦!” 蔡九赶紧收住流星锤,作揖说:“再叫我这闺女踏踏软绳,我们爷儿俩就收场了,因为今天挣的钱,还不够我们爷儿俩的店钱饭钱呢!” 两个玉宅的仆人却说:“不是不许你们练,是我们宅里的小姐要瞧瞧你女儿踏软绳。” 蔡九立刻笑着说:“那真是宅里的小姐抬举我们。我一定叫我闺女卖点儿力气,孝敬宅里小姐一段儿好玩意儿。” 旁边蔡湘妹就笑着问说:“是到宅里练,还是在门外练?” 玉宅的仆人说:“宅里全是砖地,不能叫你们那枪头子插碎砖地,你们就在这儿练吧!”说着就张着手驱逐闲人,像赶狗似的说:“躲开!都躲开!往远处瞧去!” 刘泰保首当其冲,因为他是站在最里层的,就被个玉宅的仆人硬推了一下。他立时就翻了脸,骂着说:“喂!小子,你睁眼瞧瞧人,别硬推!” 玉宅的两个仆人都瞪眼说:“怎么?你还要发横吗?快滚快滚!” 刘泰保挽起了袖头,说:“跟你爸爸说话,就这么不客气?小子睁眼看看我是谁?” 玉宅的仆人说:“管你是谁呢,也得滚开!” 刘泰保一看,蔡湘妹正在瞧着自己,这个脸他不能丢,随就把胸脯一拍,准备打架。这时围观的人全都被驱走了,只剩下刘泰保一人,他就决定不走。高坡上却有两个官人提着鞭,瞪着眼往近走来,玉宅的两个仆人就说:“好!官人来啦,你也别发横,上提督衙门说去吧!”刘泰保很着急,心说:不好!光棍不吃眼前亏,如今我不但要吃亏,还要丢人! 这时高坡上有人喊叫道:“卖艺的人预备着点儿,小姐要出来了!” 刘泰保更觉得难为情,心说:昨天我还在蔡湘妹的面前吹了半天。说我跟玉大人是好朋友,小姐也是我的熟人,如今要真叫人家的奴仆皂隶给赶走,那才叫丢人泄气呢!于是他赶紧放下了袖头,走过去向那两个官人拱手,笑着说:“二位吃过饭了?这玩意儿练得真不错。怎么,宅里小姐也想出来看看吗?小姐专爱看这些武玩意,前几天在德五爷家里,我就看见这里的小姐看那里的德少奶奶耍花枪呢!” 两个官人本来是瞪着眼来,一听刘泰保说了这话,他们的眼睛就都不瞪了,一个就说:“请往东边旁站站吧,宅里小姐一会儿就出来了。” 刘泰保点头说:“好,好。”他慢条斯理地往东走了几步便站住了,然后抬眼向蔡湘妹笑了笑,蔡湘妹似乎没看见他。那玉宅的两个仆人和提督衙门的官人都远远地望着刘泰保,他们彼此谈说着,仿佛猜不透刘泰保是个怎样的人物。 此时,蔡九已把双枪插在地上,软绳架子支好,高坡上就出现了几个仆妇。蔡湘妹用手掠掠头发,揪揪衣裳,把腰间的白罗巾也弄平展了。此时坡上,玉宅的大门里就出现了那位玉三小姐玉娇龙。 刘泰保站的地方很合适,一抬头就看见了玉小姐,他见玉小姐今天没穿斗篷,只穿的是一件石青色的缎皮袍,双手揣在一个水獭皮的手筒里。蔡湘妹在下面向坡上拜了一拜,玉娇龙就微微笑着,清脆地说了声儿:“练吧!”于是蔡湘妹一挥身,双足就踏上了软绳。这时蔡九也躲到一边,也用不着敲锣了。只见湘妹在绳上蹁跹跳跃,手舞足飞,真如娇莺穿柳,彩燕掠波!此时天际又满铺着霞云,全都灿烂着,下望着这绳上飞翔着的少女。 坡上是几个老家人和仆妇,全都看直了眼。那位小姐玉娇龙却微微笑着,她的眼珠随着蔡湘妹的身子乱转。坡下的两个官人和两个仆人,也全都发了呆。刘泰保倒不大看蔡湘妹的技艺,他只是留心着玉娇龙,觉得这位小姐真是太美丽了,太华贵了。尤其是她脸上的那种微微的笑,就像是将要开放的牡丹花似的,那种大方的笑,是蔡湘妹所不会有的。 刘泰保看够了玉娇龙,又去看蔡湘妹,想到这绳上的少女就是昨夜灯畔的情人,不由得一阵销魂。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子,他早已眼花缭乱,把丢宝剑、寻贼人、洗冤屈的事情全都忘了。正在这有些飘飘然的当儿,忽听许多人都哎呀一声惊叫,原来蔡湘妹一失足,就如一朵花由树上坠下来一般,立时她的身子就挺卧在地下,晕厥了过去。 第(3/3)页